尘埃落定处,人间留余温—记夏俊峰下葬之日
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山间的薄雾,通往城郊公墓的道路已泛起潮湿的光泽,几辆素白的车缓缓驶入,车轮碾过露水的声响像是某种轻柔的叹息,这一天,是夏俊峰正式下葬的日子,没有哀乐轰鸣,没有鲜花堆叠成的山峦,一切都安静得近乎克制,却又在这份克制里藏着无数欲说还休的情绪。
墓地选在半山坡上的一片老松林旁,这里的视野极好,抬眼便能望见远处起伏的丘陵像凝固的绿色波浪,偶尔有早雀掠过树梢,翅尖抖落几点碎光,挖好的墓穴方方正正地嵌在泥土里,坑沿还留着新翻出的褐黄色土块,混着草根与细小石子的断面泛着湿润的光,几位穿着深蓝工装的工作人员站在旁边,手里攥着铁锹,目光低垂着,仿佛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——他们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,可每一次仍会不自觉地收敛起动作里的粗粝。
送葬的队伍陆续到来,最前面的是几位鬓角斑白的老人,他们相互搀扶着,脚步有些踉跄却坚定;中间跟着三五个中年男女,眼眶红肿却强撑着脊背挺直;队伍末尾跟着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,其中一个怀里抱着束野菊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,没有人大声哭泣,但此起彼伏的抽噎声像游丝般缠绕在空气里,与松涛声绞成一团,有人悄悄抹了把脸,指节在脸颊上压出深深的红印;有人低头盯着鞋尖,那里已经落了几片被踩碎的枯叶。
“开始吧。”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,棺木被稳稳地抬起,木质的表面磨得发亮,边缘还留着几道浅淡的划痕——那是家属这些天反复抚摸的痕迹,当它缓缓降入墓穴时,一阵风突然穿林而过,吹得人衣袂翻飞,有人下意识地去拢被风吹乱的头发,却在触到冰凉的棺盖时猛地缩回手,像是被烫到了似的,泥土开始一铲铲落下,起初还能听见“沙沙”的颗粒碰撞声,渐渐地,随着表层被覆盖,声音变得闷浊而沉重,每撒下一铲土,在场的人肩膀就跟着颤一下,仿佛那不是泥土,而是某种正在流逝的东西,正从指缝间、从心口处不可挽回地溜走。
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夏俊峰是在医院的病床前,那时他的气色已经很差了,苍白的皮肤下隐约透出青灰色的血瘀,可眼睛依然亮得惊人,他拉着我的手,指甲盖因为长期输液而泛着不正常的惨白:“别难过啊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,监护仪上的数值疯狂跳动着,像在发出急促的警报,护士慌忙调整点滴速度,我们则围在旁边,手忙脚乱地帮他顺背、递水杯,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,所谓“告别”,原来早就在日常的琐碎里悄然开始了——那些被他忍着没说出口的疼痛,那些我们刻意避开的话题,那些假装没事的微笑,都是离别的前奏。
如今站在墓前,看着他的名字被刻进冰冷的石碑,忽然想起他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:“人这一辈子,就像春天的蒲公英,风一吹就散了,但总得留下点种子。”此刻的阳光正好穿过松针的间隙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,像极了散落的种子,有人说要放鞭炮驱邪,却被另一位长辈拦住:“他最怕吵了,让他安安静静的吧。”于是只点了三炷香,青烟袅袅升起,混着松脂的清香漫开来,模糊了众人的视线。
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踮着脚往墓坑里扔了颗糖,那是她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水果糖,透明的玻璃纸在阳光下闪着彩虹色的光。“叔叔爱吃甜的。”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,大人们没有阻止,只是默默把更多的野花放在周围——有蓝色的勿忘我、白色的雏菊,还有几枝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,在绿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活,这些花儿不会立刻枯萎,它们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凋零,正如生命本身的模样:热烈地绽放过,然后坦然地走向尽头。
填土渐渐堆成了小丘,有人开始用木板压实周围的泥土,不知谁从旁边折了几枝带叶的松枝插在上面,墨绿色的针叶上还挂着水珠,看起来像给这方新土戴了顶生机盎然的冠冕,墓碑前的供桌上摆着简单的吃食: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、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、一盘切好的苹果,这些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,此刻摆在露天里,很快会招来蚂蚁和蜜蜂,但没人在意——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在那头也尝到家的味道。
夕阳西斜的时候,人群渐渐散去,最后离开的是那个抱野菊的小姑娘,她蹲在墓前拨弄着脚下的泥土,突然抬头问身边的大人:“爷爷去了天上,会变成星星吗?”没人回答她的问题,但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天空,暮色中的云朵被染成了橘红色,有几颗星星早早地跳了出来,眨着微弱却坚定的光,风又起了,吹过松林发出沙沙的响声,像是大地在轻轻耳语。
下山的路上,有人回头望了一眼那方新坟,它已经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,若不是特意寻找,很难发现那里刚刚经历过一场郑重的告别,可我们都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——比如记忆里那个总是笑着打招呼的身影,比如餐桌上永远多摆一副碗筷的习惯,比如深夜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带来的期待,但同样不变的是,当我们想起他时,心中涌起的不是绝望的空洞,而是温暖的怀念。
生命终将归于尘土,这是自然赋予我们的必修课,但在这片埋葬着过往的土地之上,爱与思念永远不会随之掩埋,它们会像春草一样每年重新生长,像松脂一样凝结成永恒的印记,像星星一样在夜空中持续发光,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意义:它让我们学会珍惜当下的每一刻相遇,也让我们懂得,那些离开的人从未真正离去——他们活在我们的记忆里,活在我们对美好的坚持中,活在每一次仰望星空时的温柔凝望里。
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巅背后,公墓重归宁静,夏俊峰的名字刻在石碑上,而他的故事,将继续在活着的人心中流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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